布拉旦部落的淘金夢

布拉旦部落的淘金夢

自古以來,立霧溪流域便是熱門的淘金聖地!從相關史料中可得知,太魯閣地區不僅僅是荷據時代,島外民族夢中追逐遍地砂金的「哆囉滿」(古地名Turumoan譯名,太魯閣地區立霧溪口區域)。從崇德部落出土的相關遺址中發現的淘金工具、條金更可知,早在大約在距今1500-900年前左右的鐵器時代,太魯閣便是無數先人腦中夢想的黃金鄉。可惜,那些遙遠的夢,最終隨著歷史慢慢消逝在荒煙漫草中,最後徒留無數個讓人嚮往的傳說。

    三棧溪流域旁的布拉旦部落,也有屬於自己的淘金故事!然而,現今布拉旦族人追逐的不再是故事裡,立霧溪流域出產的一粒粒砂金,而是三棧溪河床底一顆顆黑不溜丟卻又可以打磨出一幅幅獨特五彩山水畫的玫瑰石。

    說來意外,百年前太魯閣族先人自內太魯閣山區慢慢遷徙而出,最後輾轉落葉深根在如今的三棧溪口下游兩側台地上安生。有幸的是,深山裡無數的祖靈並未遺忘祂們的孩子,以最不起眼的餽贈,用一顆顆墨黑的石頭,庇佑了一代、一代人在這塊土地上繁衍壯大起來。

布拉旦族人口中的玫瑰石,是東部特有的礦石,是以花蓮立霧溪、三棧溪、木瓜溪為主要產區。以地球科學的相關知識來看,我們可以得知族人稱作的「玫瑰石」的石頭,其正式的名稱應該為「薔薇輝石Rhodonite」。玫瑰石質地均勻,且深黑色的外皮經打磨過後,內部能呈現不同的色彩,而外表經水滋潤後既明亮又有光澤,硬度約為5.5~6.5度。

    玫瑰石,顧名思義,顏色多為玫瑰紅、粉紅或粉黃而帶黑棕色的斑紋。其中,較為特別的是,三棧溪出產的玫瑰石亦有常常參雜其他礦石於其中,常見如石英,鐵或其他金屬、礦物等,因此較能顯現更為豐富的紋理及色彩,讓原本近似潑墨山水畫的圖案顯得更加獨特。民國70-80年代,三棧溪的玫瑰石受當時台灣經濟富裕的文人雅士所喜愛,成為當時富商或石材業者追捧的商品,為布拉旦部落原本較為困苦的農業生活帶來奇蹟般的短暫盛世。

    民國60-70年代,正值台灣經濟奇蹟的巔峰時期,商人競逐玫瑰石也讓布拉旦部落經濟搭起順風車,暫時也飛黃騰達了起來。那時,不少布拉旦族人多受惠當時的採石風氣,以至於60-70年代出生的布拉旦孩子,家庭較能提供更多資源來教育孩子,提供較多的教育資源、讓孩子能透過升學來改善未來生活經濟。

    然而,玫瑰石畢竟只是台灣經濟蓬勃時商人炒作的玩物,民國80年代幾乎成為布拉旦採石經濟中的高點,至此台灣經濟成長力道趨緩,布拉旦採石經濟更因此日漸沒落。其次,長期過度開採也日漸造成部落周遭河床礦石枯竭,不少族人必須冒死上山涉水尋找更遠、更危險的上游山區,在風險倍增的環境底下,不少族人慢慢從專職變業餘,漸漸轉為其他產業,致使布拉旦獨有的「淘金術」漸漸沒落。不過,曾經的夕陽產業也曾短暫看見一道曙光,布拉旦部落這項獨門產業,曾經因為前總統馬英九於民國90年代大開兩岸三地旅遊的大門,讓曾幾何時,角落裡蒙上厚重塵埃的玫瑰石,又再度成為旅遊業者炙手可熱的商品。可惜,成也政治敗也政治,最終布拉旦的玫瑰石淘金夢,又只能隨著陸客的銷聲匿跡而漸漸夢醒。

 玫瑰石,因其外表長期受氧化成為如「黑炭」般的氧化錳外殼,若採石者沒有具備一定的「技術」,或許將與此瑰寶失之交臂,大致而言,可以透過幾種方式去簡單的辨別:

  • 從外表顏色、質地辨別

(一)外殼黝黑且易粉碎,在水中徒手摩擦,手掌會留下氧化的黑色粉末水液,可作為初步辨別的重要特色。

(二)其次,久經河水衝擊的玫瑰石可能在河水搬運的作用的滾動過程中,褪去黑色的外殼,因此具備部落耆老師辨需要一定經驗,利用對石頭的熟悉度,從石頭花紋表現出的顏色、紋路等特徵易作為分辨的方法。

    二、比重

玫瑰石除外表與其他常見礦石不同(如:石灰岩、花崗岩等),其比重較重,可作為與其他礦石分辨的方法。

    三、耆老的獨門方法

外表、比重僅為入門的方法,因為玫瑰石在溪谷中,不僅受流水作用,也易受特定產區(立霧溪、木瓜溪)及光線、流水等其他因素,造成採石者判斷錯誤的盲區,往往讓初學者誤認並淪為耆老的笑話。因此,具一定經驗的部落耆老,均有其對應其他因素的妙計,至於箇中奧妙,也只能從不斷地實踐中體會而無法輕易言說。

  父親口述,自小便跟從祖父在三棧溪裡找尋玫瑰石,那時,大約是民國50-60年代,而部落族人找尋玫瑰石的歷史,憑他的記憶,大約可以追溯至日治時期。

  父親說:「最先拿(買)玫瑰石的,應該是日本人,那時日本人叫玫瑰石叫做『曼港』。那時候,日本人好像看到溪裡面黑黑的石頭,不知道是什麼,然後裡面又紅紅的,有花紋這樣,所以買來收藏……。那時候三棧溪裡的玫瑰石,都是老人家在撿拾給日本人,因為是個人收藏,當時族人也不像現在有技術打磨,所以那時候要的石頭大概就這樣(像大塊歐式麵包的大小)……。我記得我是15-16歲跟爸爸(祖父)一起在三棧溪裡找玫瑰石,都是在部落周圍的河床上找玫瑰石,大約民國40-50年代的時候,如果賣要的話大概是一公斤3塊錢,一公斤3塊錢大約可以買一碗陽春麵。

  一開始拿石頭的是日本人(日治時期),日本人走了以後,後來變成漢人在買石頭。民國50-60年代的時候,玫瑰石大約1公斤已經10多塊錢了,一直到了民國60-70年代,石頭才愈變愈貴,民國80年代的時候,那時候台灣經濟最好,這個時候外面漢人在收(買)玫瑰石已經不是在看公斤了,而是主要在看花紋、花色,有時候一個不大的石頭(歐式麵包大小)也可以賣上萬塊,漢人收的石頭也愈來愈大。有時候颱風來,部落的人可以賺很多錢。

民國90年代,台灣經濟變的比較不好,但還是有人在收石頭,加上那時候石頭採的比較兇,部落周邊的石頭愈來愈少,需要到深山裏面去找。100年以後,那時候陸客很多,又有很多漢人來收石頭,然後陸客沒有了以後,現在也只有很少的人在買石頭了……。」

  三棧的玫瑰石,就像黃金一樣,不少人部落家庭因為它而致富,因它而改善經濟,甚至改變家中環境,子女有較好的條件受教育,以至於下一代人的人生能脫離勞苦的工人生活。對於我們家而言,玫瑰石好比祖靈、好比上帝給我族人的餽贈,對於我們家來說,玫瑰石好比某種「恩人」一樣的存在。因為姊弟們讀書的學費,幾乎除了爸媽的薪水以外,很大部分就是用部落裡的玫瑰石「交換」來的。

  很感念上一代父母很有智慧、很有毅力的拚力工作,找尋各種山林資源供養我們念書,讓我現在可以翻轉我的人生,擁有很好的教職工作,30多歲已成家立業有房、有車、有子女(當然,也有30年的房貸)。為此,我問了父親說,父親怎麼有這樣的想法,這麼辛苦工作的養育我們,畢竟當時部落族人也不是所有的父母的會這麼打算,也有不少人希望活在當下,讓自己當時過的能快樂一點。當時和父母怎麼會這樣的人想呢?不去選擇讓自己生活快樂一點?

  父親說:「我們就是覺得要很努力的養你們,也不能說別人不好,畢竟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每個人有每個人不一樣的背景,每個人有每個人不一樣的際遇,就像當初我們家能認識老黃(漢人,玫瑰石的盤商)一樣,因為有老黃,所以我們家的玫瑰石才可以很順利的賣出去(這又是一段故事了)。也不能說,拿去喝酒什麼的不好,那是因為他們沒有那樣的際遇……。」

  我相信,遙遠的年代,如果太魯閣真的曾經存在砂金,我想肯定也造就不少如同我家一樣的故事,不少太魯閣先人們,大抵也曾用砂金換取獵槍、彈藥、生活物資等等來改善部落的生活。上一代努力的生活,無非是為了延續下一代,甚至是為了給下一代更好的生活,我實在感謝,感謝祖靈這長眠的山林,給予布拉旦族人不短的「淘金夢」,讓我有幸能成為幸運的70年級生,搭上這股淘金熱潮,獲取完整的教育取得日後能不憂慮溫飽的生活。

  也許未來,布拉旦的父母不再需要倚靠玫瑰石來換取家庭基本生活的開銷、孩子的教育費……,但我想,我希望將這一段故事繼續說下去,將布拉旦獨有的「淘金術」傳下去。期望孩子們能了解,無論何時,在這祖靈安息的山林裡,祖靈一直凝望著祂們的一代代的孩子們,一直用祂的方式,溫養著族人,不曾斷絕。

關於作者:70年級的部落青年,在生態教育的路上重拾太魯閣族的文化。喜愛將生態與文化融入家庭生活,喜歡用生態與原住民傳統文化生活陪伴與教育孩子。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