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四) #短篇小說

沉默(四) #短篇小說

       放逐

    奄奄一息的兩人被經常出入海邊的壯丁給發現,並將二人抬回阿吉勇住處。拉拜看著兩女的傷勢也忍不住痛哭,阿吉勇更是震怒日本人在自己的地盤上攪那麼大的事。兩人留在拉拜住處養傷,而消息一出,鄰近的太魯閣族人也感憤恨。不久,伊婉住在武士林的未婚夫不堪恥辱自殺身亡,伊婉更是傷心欲絕。拉拜日夜陪伴兩人,就怕又有憾事。待樓碧兒傷勢養好,拉拜便親自率領幾名古魯社的壯丁將她送回。

    終於回到她熟悉的房內,樓碧兒淚眼望著編織到一半的新娘頭飾,突然覺得反胃,便往屋外吐,這樣的情形也數日了!她默默等待著頭目們的決定!

   「婚事不辦了,莫那今天就跟我們走!」拉娃邊說邊望著莫那離去的背影。接著各社頭目討論樓碧兒的去留,母親烏揚則在屋外等待,當得知決議,立即衝進屋內跪求父親比紹.巫比[1]:「不!不!達瑪,樓碧兒是你從小看到大的好孩子,現在的她能去哪裡?你們這樣不是要讓她死在荒野?」看著父親無動於衷,烏揚轉而哀求丈夫:「巴古爾,她是你最疼愛的女兒啊,你怎麼忍心?我求求你!」比紹一掌用力朝女兒揮去並喝斥著:「妳把Gaya都忘了嗎?樓碧兒發生這樣的事,如果不放逐,這個罪責會波及到整族的人,妳難道就可以不顧巴古爾、烏明和Kbayang六社的安危?」烏揚頓時語塞,只剩啜泣。

    烏揚帶著織好的披肩和包好的食物進了樓碧兒房內,樓碧兒一知頭目們的決議便抱著母親痛哭。烏揚:「孩子,去新城找拉拜.她會收留妳的!答應我,好好活下去!」樓碧兒用微笑回應母親,心卻已經有了打算!

    母女最後一別,烏揚讓烏明送姐姐最後一程,行至瓦黑爾溪的神木邊,烏明哭著對姐姐說:「妳還記得怎麼下山嗎?我只能送妳到這了!」羅碧兒:「烏明,不哭,你快回去。姊姊是有罪的人.你不要留太久!」烏明不一會便消失在黑暗中。

 

    樓碧兒披著母親給的披風一個人在巨石上望著星空,心之平靜莫若人之將死。突然白色的影子從遠處而來,是豆子!豆子擠進樓碧兒披風內抱著她,背後一個人影也隨之而至。「樓碧兒?」「莫那!」兩人相擁而泣。不知哭了多久,樓碧兒推開了他:「你走,我不想害你!我是有罪的人,進不了祖靈橋!」莫那緊緊的抱住她:「我拜託妳不要推開我,妳去不了祖靈橋,我也不去,我就一直在這裡陪著妳,守著妳,死後也是!」樓碧兒再也忍不住哭著轉身回抱莫那。這一夜,沒有婚禮、沒有眾人的祝福,只有眾星與神木見證他們堅定的愛。

    清晨,莫那離開尋找獵物,返程遠遠得便聽到豆子在哀嚎,他加快腳步,已見樓碧兒悠悠地掛在樹上氣絕,莫那哀痛地大吼。而擔心姐姐一夜,隨後而至的烏明一見此景也跪地痛哭。

 

    數月後,莫那、烏明、魯欣在阿吉勇的協助下參與了由古魯、武士林、赫赫等社的聯合復仇行動,數十名勇士在清晨拂曉衝進了新城監視哨,殲滅全數駐守的日軍[2]

    莫那身受槍傷,原本阿吉勇留他療傷,莫那卻堅持要回到古白楊。一行人行到神木處,豆子從樹上滑下來開心的迎著眾人,莫那虛弱地對著烏明二人說:「你們繼續走吧,我答應過妳姐姐,要永遠在這裡守護她,不要讓她等太久!」烏明知道莫那心意已決,便哀傷的離去。不久,莫那仰天長嘯,隨即拿起勇士刀結束了生命,留下驚慌不斷哀嚎的豆子。

[1] 巫外社頭目。

[2] 史為新城事件。

      共赴祖靈橋

    1914年日軍5年理番計畫中對於中央山脈各路的秘密勘查結束,隨即在5月14日由台灣總督佐久間佐馬太自任討伐軍司令官宣布太魯閣戰役開始。首先假意邀集各社頭目及壯丁至合歡山商議,實則發動秘密射殺。巫卡社及部分中央山脈各社的壯丁在密殺行動中被殲滅,社裡女人得知亦集體上吊自縊。

    5月30日日軍攻破巴托蘭社。31日由得其黎、三棧溪、木瓜溪、合歡山、奇萊主峰等多路進攻。行至Kbayang獵場,日人先攻破桐卡荖社、巴托諾夫社,烏明和魯欣奮勇抵抗。後於6月14日衝破最大社古白楊社,雅部率眾人倉惶逃逸。日軍所到之處便火焚屋舍,插上太陽旗。

    6月26日,佐久間在巡視戰線時,被流亡山林伺機再攻的雅部絞殺[1],雅部壯烈成仁。隨後其子吉揚亦被日人捕殺。

    7月3日哈露閣總頭目見大勢已去,為免遭到滅族,率族人歸順。8月28日台灣總督府舉行番地平定奉告祭,宣告戰爭勝利。Kbayang遺族被迫遠離祖居地,集團移住到今景美、秀林,甚至百里外的銅門、見晴。

    殖民接替,1945台灣「光復」!

1986年太魯閣國家公園成立,祖居地劃為國有,亦宣告著遺族將永遠不能復返祖靈之地!

[1] 參考資料自旮日羿.吉宏,2011,《太魯閣族部落史與祭儀樂舞傳記》,山海文化雜誌社。

        沉 默

    小雪甜甜地望著志雄笑,她如往常抱著志雄撒嬌,志雄沉浸在幸福中。突然小雪說著:「起霧了,該走了,要把瓦旦教成真正的太魯閣族喔!」「不..妳別走!」志雄驚醒了過來。

    他張開惺忪的雙眼,見車外的瓦旦望著橋下笑著。志雄下了車靠近瓦旦並將他抱起:「爸爸睡久了,對不起。什麼事讓你這麼開心,要不要告訴爸爸?」瓦旦哈哈大笑指著橋下巨石說:「爸爸,你看橋下有穿著傳統服飾的哥哥和姊姊在跟著一隻小白猴玩耶!」志雄努力睜著雙眼看,巨石上空無一人,只有隱隱的上昇的霧氣。

    「那你有沒有看到像照片的媽媽?」瓦旦搖著頭。「來,在心裡想著對媽媽說的話,然後丟下銅板。」瓦旦閉上眼睛、雙手緊握祈禱著,然後把銅板丟入橋下。志雄:「你好乖,你跟媽媽說了什麼?」瓦旦:「我跟媽媽說,我要作一個太魯閣勇士!」志雄心微微一驚,孩子的願望和小雪一樣!

    他抱著瓦旦轉身,一道祖靈橋高掛在魯翁山中央。瓦旦望著祖靈橋興奮的說:「爸爸,老師說如果我做了太魯閣勇士,就可以去祖靈橋!」志雄眼眶含著淚:「你會的!」   

    祖靈橋則沉默的高掛魯翁山,守護父子俩的回程路。

 

附註:

仇恨可以消弭、歷史不能遺忘、祖居地不可拋棄!

以此篇作酒 遙敬沉默的祖靈、沉默的彩虹橋!

關於作者:

Robiaq Umau(田雅頻)
來自布拉旦、新白楊部落。92年原特四等一般民政錄取,97年原特三等原行榜首。專長為語言政策推動,為原民會推動沉浸式族語教學幼兒園、族語線上詞典、族語E樂計畫起草承辦。111年政大民族系碩士畢業,論文為”從沉浸式族語教學幼兒園到族語復振”。另以記錄箭筍小農之”誰來採我父親的箭筍園”及以女性觀點描述部落演變軌跡之“河流悠悠”分別為第10、11屆原住民文學獎報導文學類首獎及小說類第二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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