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後的Truku女性-Ayku Walis

戰後的Truku女性-Ayku Walis

  隔代教養

我是一個來自標準隔代教養的女子,我從來不瞭解帶著我長大的祖母他曾經經歷過什麼,我只知道我每次都囑咐我好好讀書,將來當護士能夠把自己養活,不要像爸爸一樣在外面綁鋼筋,將來房子全部蓋完之後,就沒有工作了。

  在我大約三歲的時候父母離異了,原來在台北某個工寮長大的我,也因為家庭不健全,父親又忙著工作,只好將我跟哥哥託給在家裡照顧中風癱瘓的祖父的祖母,懵懂無知的我當時其實也不知道我的整個世界都要變了,我只知道我要離開父母親了,每天跟著祖母還有癱瘓的祖父,還有一個過動兒的哥哥。

老年的生活總是一如往常地種植地瓜、樹豆、裁縫等工作,換取微薄的生活收入

遵從祖母的教誨

  相較於他的兄弟姊妹來說我的祖母身材非常的嬌小,大概不到150公分吧!但是一個非常認份認真的女人,天還沒亮就要到田裡工作,忙一段時間後又要趕回來張羅我、哥哥還有祖父的早餐,忙完之後開始整理家務,有時要接一些部落裁縫的工作訂單,祖母常說:「因為我是女生,所以要跟著一起做家務與照顧中風的祖父,而哥哥就像一個被祖母溺愛又自由奔放的脫韁野馬,除了上課跟玩樂之外,就是吃飯跟搶電視,相對其他長者來說我的祖母他的華語說得非常流利,雖然難免會夾帶著一些族語跟日本話,也或許正是如此雖然我聽得懂母語,但至今仍然沒有辦法非常流利與部落長者溝通,就這樣一直到我念護校畢業祖母離世,這段傳統又嚴厲的隔代教養,讓我非常聽話待在家裡,每天都要整理被哥哥弄亂的廚房與客廳,這就是我的成長背景。

直到七旬祖母還是在照護自己的孫子輩

當你理解一個人的過往,就算她離開了,總覺得她始終守在你身旁

  說了這麼多自己無趣的成長背景,直到我為人妻為人母後,才逐漸驀然回首得知祖母曾經過往的遭遇,在2012年的某一天二二事件委員會要我的父親去領一筆錢,這是補償二二八事件受難家屬的錢(雖然不多),我才逐漸了解祖母不為人知的背景,她是家中的長女,她的家族曾經輝煌也曾經沒落,她的父親曾經是太魯閣族世襲頭目,祖居地為Alang Swasal(今太魯閣蓮花池),曾為高砂義勇隊,日本時代當過帶刀村長,後獲派秀林鄉第一任官派鄉長。二二八事件後,擔任二二八處理委員會花蓮分會委員。在二二八事件清鄉時,被警察帶往山上槍殺。事發兩年後,當地警方在秀林鄉山區發現白骨,通知祖母的母親前往指認,才為她的父親立墓,當時政府方以祖母的父親因為貪污畏罪自殺說明他死亡的原因。後來在2012年的時候,在《二二八台民台東區花蓮區叛逆名冊》上,林明勇的名字上被畫了「X」,並附註「率番人準備殺人」。我才知道正因為祖母自幼喪父,必須帶著4個年幼的弟妹,所以從小她都要背著弟弟妹妹,也難怪她的兄弟姊妹都比祖母還要高大。我也發現祖母時常耳提面命的要求我們必須要安分守己,或許與她父親乃至於她的家族曾經的遭遇有直接的關係。

或許自己的孩子甚至於連我自己,都無法體會祖母經歷的那段時光

有的時候對於一個人的想念,總是在她永遠離開後…

  隨著現在的資訊越來越發達,加上以前那個自由奔放的哥哥以Truku文史研究者自居,我更進一步的了解祖母曾經經歷過集團迫遷、皇民化運動、國民政府的黨國教育、228事件(清鄉)等,這段原住民族最悲慘的時代,她可以挺過這一切照養自己的4個兄弟姊妹,50幾歲就中風的丈夫六個小孩,以及必須照顧好幾輪遺留在她身邊的孫子,記得10幾歲時,常聽到祖母無奈的念著叛逆期的哥哥說:「我把你養那麼大,你來不及養(回報)我,你可以養我的時候我已經死掉了」每想到過往的回憶總讓我不禁潸然,是什麼動力讓她的人生歷程中不斷的在照護別人忽略自己,想起小時候的祖母常在夜晚裡大聲的祈禱,從一開始的驚醒到習以為常,或許支撐她的就是信仰的力量吧!

無論外頭的風雨多大,有你的地方都是最溫暖的避風港

祖母不同於部落的長者,身為長女且受過日本教育的她,當過翻譯、裁縫、開雜貨店、女工等,先是照顧弟妹,後來養育自己的後代,她辛勤的務農養家,清晨五點餐桌上已有熱騰騰稀飯跟醬瓜、花生麵筋、肉鬆,放學到家她也還田裡忙碌。我有兩個女兒我卻沒有辦法教她織布,我不會理線,沒有織具,也不會料理傳統食材,我身上唯一與太魯閣有得僅剩下血液,時代的眼淚跟遺憾,為了生計,原來文化的傳承,這麼的不容易。

在祖母的告別式上,發現祖母的床下其實私藏著傳統地機與其他編織的器材,這些具有象徵意義的圖騰與遺物,似乎也透露Truku的女性在那個紛亂的大時代,所必須面對生活的勇氣與毅力

以上文章,致每一個偉大的美麗且偉大的Payi Truku

 

 

關於作者

涂杏如

現任花蓮縣原住民族文化事業推廣協會理事長,805急診室護理師,一個享受於照顧家庭與回饋部落的部落婦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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